在西伯利亚的冬日奇境里撒把野

闭上眼,想想《日瓦戈医生》,想想那本疾速穿过冬日雪光映照的风景的小说,马儿拖着你的雪橇穿过大雪,它们呼哧喘气,气息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它们的雪铃铛轻轻响起。

西伯利亚,占据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俄罗斯联邦三分之二的面积,它太广袤、太多变,没有哪种单一的描述能囊括它。考虑直线距离的话,从莫斯科到符拉迪沃斯托克,这西伯利亚铁路两端的终点站之间的距离,比伦敦到洛杉矶的距离还遥远,因此一路上的内陆城镇和省份怎么可能千篇一律呢?正是其间大得令人震惊的差异,让它们无比迷人。铁路穿过一片大陆上气候变幻的广阔区域,当日本海上千里冰封,可以让人在上面直接走到俄罗斯远东时,伊尔茨库克或者叶卡捷琳堡的居民们或许还享受着格外温暖晴好的日子。欢迎来到西伯利亚的冬日奇境!

3月初,我们飞往符拉迪沃斯托克。从空中望去,日本海同岛屿和大陆海岸线融为一体,你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深埋在一块雪毯之下,它编织数月,此时已厚实沉重。

30年前,哪怕从机场驱车前往符拉迪沃斯托克市中心短暂一游,也纯属天方夜谭。在苏维埃政府统治下,符拉迪沃斯托克是座封闭的城市,除非特殊情况,外国人不得进入。这座城市是致命的战略要地,也是苏联的太平洋舰队基地。100英里之外,即是俄罗斯与中国的边境,同样毗邻的还有日本和朝鲜。

今日,符拉迪沃斯托克成了一个更加开放、也更加国际化的地方,作为港口城市,它快速发展着。国籍不同的人们走在街头上,他们中许多人都是为了商务来此。符拉迪沃斯托克最好的酒店——现代酒店(Hotel Hyundai)是韩国注资,而凯悦酒店集团也正在海滨建造新的地产。

自从被选为2012年APEC峰会的主办城市以来,城市发展迅速:海军基地从市中心移到了附近的岛上,俄罗斯政府也花费了大约60亿美元更新当地的基础设施——修建了新机场、公路、酒店甚至一所大学,还有两座壮观的吊桥。赫鲁晓夫曾将这里描述为俄罗斯的旧金山,这两座桥倒是让它格外名副其实,虽然它们还是比原型金门大桥小了一号。

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景观不计其数,其中很多都与它的军事历史息息相关。港口处停泊着一辆二战时期的潜水艇,如今,潜艇里是一座海军博物馆。山顶的城堡和炮台部分开放给公众,让游客俯瞰城市风光,当然,也能望向大海。然而,让我们最惊奇的当属一处自然胜景:冻结的日本海。不知为何,我从没想象过海洋在冬天也会结冰:我在英国长大,那里气候相对温和,我们很少见到雪;尽管英吉利海峡和北大西洋会变得寒冷、波涛汹涌,它们的温度却总能维持在冰点以上。

因此,我们沿着海滨行走,不但看见了在冰上打洞的捕鱼者,还见到了遛狗的人和放风筝的人遍布其上,不由得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码头,双脚立刻陷入了雪层中,好在还能感到冰层仍在脚下,坚实而安全。于是,我们像头一次见到雪的孩子一样欣喜若狂,四处奔跑,追赶风筝,为这种全新而美好的体验神经质地咯咯笑着。

我们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只是短暂停留。那世界上最长的铁路线,长达5772英里的西伯利亚铁路在等着我们。接下来两周,我们要在金鹰号西伯利亚快车上安家,它是俄罗斯铁路网上运行的唯一一列私人豪华火车。当地的火车服务尽管足够有效率,成本也够低廉,但仍会让人想起苏联时期:喝醉的农民,破旧的内部空间,一周七天菜单上永远是土豆。幸好,金鹰号快车能让乘客来一次更舒适的旅行。虽说去莫斯科的旅程比直达火车慢了一倍,但这毕竟也给了你充足的时间,可以沿途下车,探索许多精彩之地。

夜里,金鹰号快车穿过积雪,来到阿穆尔河(即黑龙江)上的哈巴罗夫斯克。这座城市得名于一位俄国探险家,他曾探索俄罗斯远东地区并绘制地图。它魅力十足,拥有一座俄罗斯东正教主教堂,形制有些像迪士尼的魔法王国。

我们花了一小时左右探寻城市的主市场,那是一大片有遮棚的地方,挤满了来自前苏联国土境内各地的小贩,纷纷叫卖着自己的货物。乌兹别克人、鞑靼人、塔吉克人和布里亚特人都聚集于此,带着自家的地区性特产。我们大吃特吃腰果和开心果,一把又一把来自西伯利亚松树林的松子,富含维生素的亮红色浆果,形形色色的干果,还有一勺接一勺的本地蜂蜜,甜到心里。新鲜的冰冻堪察加蟹、大虾和太平洋鲑鱼沉甸甸地压在卖鱼的摊子上,更别说还有黑色和红色的鱼子酱,用冰淇淋桶那么大的桶装着,每一样都非常便宜。

路途遥远,我们必须要在火车上度过几天几夜,从哈巴罗夫斯克到靠近蒙古边境的乌兰乌德一路上正是如此。透过车窗看去,窗外是一幅不停舒展的画卷,风光优美,但如果你肯离开窗边一两个小时,火车上还有其他许多娱乐等着你:电影放映,俄语课,以及关于俄罗斯历史、地理、野生动物和时事的专题讲座。

我们于乌兰乌德再次下车,乘坐小型巴士深入乡村,造访“旧礼仪派之村”(Village of the Old Believers)。旧礼仪派由于不肯接受东正教会的改革而于18世纪流亡于此,他们保留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许多家庭依然居住在传统的漆木屋中,他们穿着极为美丽鲜艳的服饰,而民间音乐和舞蹈也在不久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文化遗产。

我们的女主人曾是大学教师,如今则是旧礼仪派文化最积极的提倡者。她把我们迎进村民的社区中心,墙上贴着纪念许多重要事件的老照片。在这里,我们受到款待,吃了一顿豪华大餐,由许多道美味的菜肴组成:浓汤、新鲜沙拉、鸡肉、羊肉和油炸糕饼。如果想要伏特加,你可以尽情畅饮。周围冒出了许多歌手,唱起婚礼民歌。然后,我们被大力拖离了人群,带到舞台上,用传统婚服打扮起来,夜曲奏响,仿佛我们是新郎和新娘。我们的女主人体态丰满,风趣诙谐,她比划着说明我们的新婚之夜上可能发生什么,如果新娘亲爱的丈夫没能满足她的期待,她又会怎么做——这时大家都嬉闹起来。

尽管许多客人随后选择回到火车上去,好确保自己安睡一晚,我们却留在了女主人家中,想要深入了解村中的生活。虽然她的公寓楼正面不过是光秃秃的混凝土,气温也正急剧下降,家里却真是意外得舒适。感谢集中供暖,屋里非常暖和,装修精美,设施现代。我们的女主人与她的丈夫和一个外孙女同住,她的女儿和女婿则住在隔壁的公寓里。从后门出去,在后花园的雪里快跑几步就能抵达家里的“banya”,即桑拿浴房,于是我们开心地在灼热的蒸气里烤了半个小时,让骨头松快松快,空气里弥漫着松木树脂的清香。

我们起得很早,把自己从里到外裹暖后走出门外,却惊讶地发现夜间气温已经降到了近零下30℃。这是我们体验过的最低气温,呼一口气都能立刻变成小冰碴。我们勇敢地在户外呆了一小会儿,但终于回到火车上时还是大松一口气,此时太阳升起,散射金光,水银柱也稳定上升,恢复成更宜人的温度。

火车一路前行,穿过中西伯利亚,驶向我们这颗星球上另一处最伟大的自然奇观:贝加尔湖。这片非凡的淡水湖是世界上最深的湖泊,它铺得又平又远,一眼望不到尽头,湖畔嶙嶙雪山耸立。无论一年中的什么时候,比贝加尔湖更美的地方都寥寥无几,但在冬月里,湖上结起青绿色的冰层,冰层又移动、挤叠成奇异的形状,这里又有一种极为特殊的美。湖成了一片冰冻的冒险乐园,给人准备着种种乐趣。

你可以自由选择贝加尔湖的活动,但我们决心要试个遍,就从摩托雪橇开始。掌握了基本技巧之后,我们开始亲自操作,一开始还平和,而后就加速、加速,在模糊不清的车轨上绕圈追逐,兴奋不已。好在周围几乎没什么人,我们有足够空间四面猛冲。冰上也没有垃圾或障碍,你可以加速到相当快,哪怕风正从你的头盔边疾速刮过,灼痛你的脸颊,你肯定也只会情不自禁地咧嘴大笑起来。

我们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更多是因为激动。狗队在等着,我们开始尝试新活动。每支队伍有七条狗,品种不明,但可能有阿尔萨斯牧羊犬和哈士奇的血统;它们活力四射,待人友善,渴望被抚摸,乐意讨人类喜欢。赛车雪橇架在两根平行的滑雪板上,想要驱使狗队拉雪橇,又不把它搞翻,实在需要相当的练习和技巧,因此有人代驾我很高兴。然而即便有人代劳,有些转弯处的角度和雪橇行进速度之快仍要求驾驶员和乘客都保持警觉,动作灵敏,不时调整平衡。一次,我稍一放松警惕,就被甩到一边的雪堆里,好在最终有惊无险,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