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学故乡 解开创作密码(深观察)

阿来在草原

迟子建回到故乡

刘震云在故乡延津小院里接受采访

纪录片《文学的故乡》海报

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商州乡村,阿来的嘉绒藏区,迟子建的冰雪北国,刘震云的延津老庄,毕飞宇的苏北水乡……这些华夏大地上的一个个地标因作家之笔而广为人知,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抹抹动人风景。在故乡的土地上,作家们出生、成长、成熟,从民间传输中汲取养分,从日常点滴中获得灵感,从地域文化中塑造性格,而当这一切诉诸笔端,故乡就与文学发生了天然的联系,成为他们创作的精神起点。

日前,纪录片《文学的故乡》在央视纪录频道播出。从2016年夏天开始,追随6位当代知名作家的脚步,摄制组与他们一道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为观众讲述关于人、大地与文学的故事。

从故乡出发构建文学王国

在《文学的故乡》第一集中,开篇通过航拍的视角将秦岭的苍莽与壮阔呈现出来。隐没在大山中的陕西商洛市丹凤县棣花镇正是作家贾平凹的故乡。他说:“秦岭是中国最伟大的一座山,也是最有中国味的一座山。”因此他以自己的故乡为原点,写商洛、写陕西,形成了“商州系列”《秦腔》《高兴》《山本》等一系列作品。

贾平凹钟情于故乡的山川,而藏族作家阿来似乎更醉心于家乡的植物。《文学的故乡》导演、北京师范大学纪录片中心主任张同道说:“拍摄过程中,我惊讶于阿来丰富的植物知识,他能轻松地辨认一路上随机遇见的植物,甚至还能说明什么科什么属什么特性。这只是一个‘非功利的爱好’,但他对生活的好奇却是一种巨大的生命能量。”

阿来说,他寻找表达故乡的方式,用的是笨办法,“一座山一座山地爬”。摄制组跟随阿来爬上海拔4400米的高峰,遥望四姑娘山幺女峰。彼时他正在准备创作一部小说《植物猎人》,而阿来自己正称得上是“植物猎人”。

除了山川草木,给予作家创作素材与创作灵感的还有那些曾和他们一起成长的故乡旧人。在《文学的故乡》中,诸多小说人物的原型轮番登场。

贾平凹刚到清风街,一位摊主就握住他的手,请他到家里喝茶。原来摊主叫李百善,正是《秦腔》里会计上善的原型。小说《高兴》主人公刘高兴的原型刘书征是贾平凹的小学和中学同学,他现在索性自称“刘高兴”了,还出了一本书《我和平凹》。第五集中,刘震云来到河南延津老庄。走在街上,他不停地跟乡亲们打招呼。而在这些面孔中藏着《故乡相处流传》《故乡天下黄花》《一句顶一万句》等小说里的六指、瞎鹿、孬舅、猪蛋……第六集和第七集中,莫言回到高密东北乡,重走孕育了他小说中小黑孩、余占鳌、我奶奶九儿、母亲上官鲁氏等各色人物的神奇土地。这些人物大多有原型,甚至有的作品还保留了原型的名字,比如《红高粱》里的王文义。

作家从故乡出发,建构起自己的文学王国,他们从故乡汲取的远远不止山脉河流、草木风物、人物掌故、民俗风情,更从历史积淀、地域文化、精神气质中涵养出作品的精灵,和故乡保持着血脉联系。

而这也正是纪录片试图呈现的。在张同道眼中,“每一片土地都以其独有的自然地理与文化土层,为作家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文学空间和意象符号,创造出世界文学版图里的独特风景。”

莫言说:“我这个高密东北乡,刚开始写的都是真人真事,真河真桥,后来有了想象和虚构,森林、丘陵、沙漠、大河、山脉,什么都有了。高密东北乡,是我精神的故乡,文学的故乡。”贾平凹说:“有个词叫‘血地’,你娘把你生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对你产生的影响是最多的。当你现在又返回来的时候,你必须要把你的村子、父母、家族,包括你自己最隐秘的东西,写进作品里面去——写你最最熟悉的,写和你直接有生命联系的东西。”

为当代文学留下影像记录

《红高粱》《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妻妾成群》等小说不仅因其作品本身广为人知,更通过影视、话剧改编而家喻户晓。文学与影像之间的互动,除了对作品进行影视改编外,还有哪些呈现方式?如何在视频媒介时代让“纯文学”出圈,引发观众对作家和文学作品的兴趣?张同道一直在探索。

在他看来,鲁迅生前没有留下一分钟的活动影像,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假如能把鲁迅先生生前的音容笑貌留下来,那现在该是多么宝贵的财富。我想,不能因为这些作家与我们处在同一个时代,就失去了对他们应有的正确认知”。为此,他带领摄制组从零下42℃的北极村到海拔4300米的巴郎山,从滔滔黄河到滚滚长江,从绵延千里的秦岭到一马平川的山东高密,选取不同地域的6位作家和他们的故乡作为拍摄对象,试图为当代文学留下一份影像记录。

在镜头前,当作家与故乡重逢,他们不再是隐藏在书斋里的神秘人物,也褪去了作家的光环,表现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第三集中,迟子建走过哈尔滨的中央大街,为妈妈选购羊绒衫,她说“小时候都是妈妈踩着缝纫机给我们做衣服,现在只能买现成的带给她”。当回到兴安岭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白桦林时,迟子建兴奋异常,躺倒在雪地上。她觉得被无数精灵包围着,“我生命和文学的根就是冰雪根芽”。第四集中,毕飞宇回到阔别30多年的老家江苏兴化杨家庄,他焦急地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当年就读的小学,在乡亲的指点下,他来到一处小河湾,当突然发现那所小学时,毕飞宇“啊”了一声,拍拍脑门,掩面而泣。第五集中,刘震云说家乡有个“著名哲学家”,就是自己的木匠舅舅,当他骑着电动自行车穿过田间地头时,身边闪过满脸狐疑的三轮车师傅和玩耍的儿童,为观众展现出他作为编剧站在聚光灯之外的另一面。

观众评论说:“我最喜欢迟子建,如果不是走进她的故乡,你很难真正进入一个作家的精神世界。文学与纪录片相辅相成,艺术表达和纪实手段均发挥了它们的优势。”“很喜欢毕飞宇的这个视频,同他的生长环境一样,视频呈现出特别的充实感。”“每一个喜爱文学的人,都应该看一看。”

张同道说:“天赋是生命的基因,生活是命运的安排,性格是心灵的驱动,土地则是文学的舞台。我们在努力探索怎么用电视纪录片这样一种以纪实为主的方式找到通向文学的一条道路,拍文学的故乡,可能是借助‘故乡’这样一个梯子,进入文学。”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清华认为:“从故乡的背景出发,去呈现一个作家的道路:他的成长与创造、他的归来与出发、他的亲情与回忆,都会彼此映现,更深刻地传递出作品的意蕴,以及那些隐约闪烁的原型形象。这是一个蕴含着丰富可能的角度,一旦用视觉影像来传达,会有许多‘溢出’的效果,会激发更多人对文学的兴趣,启示他们对于文学本身的理解。”(本报记者 张鹏禹)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0年08月12日   第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