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比利时皇家非洲博物馆年底重开:直面无法回避的非洲殖民史

比利时皇家非洲博物馆,正在努力摆脱利奥波德二世的殖民幽灵

在将比利时殖民历史称赞为“伟大挑战”的博物馆里,直面这段时代遗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该机构的负责人,Guido Gryseels,遇上了一个棘手的难题:怎么处理Human zoo(人类动物园)。

比利时皇家非洲博物馆(RMCA)馆长 Guido Gryseels先生

再过3个月世界知名的比利时皇家非洲博物馆经过五年的维修翻新(耗资7千300万欧元),即将于今年十二月(一号)重新开放,中非皇家博物馆(官方名称)的主题虽不是血腥的殖民侵略,但无法回避的是这仍是其展品的核心部分。

这座博物馆是当年国王Leopold二世用在Congo Free State(刚果自由邦)热带种植园搜刮的钱财所建,Congo Free State(刚果自由邦)起初是他的私人封邑。博物馆于1897年为临时展览开放,旨在游说政府接管殖民地的管理(及其债务)。

1897年在比利时Human zoo(人类动物园)被”展览“的刚果家庭

一百三十万比利时人,在当时约占全国人口的三分之一,参观过比利时郊外Tervuren王室庄园的人类动物园——一个“非洲村庄”的复制品,用草屋、动物标本和专门从刚果运过来的267个人打造而成。

“这座博物馆代表着比利时过去的辉煌,但并没考虑到对刚果的剥削。”

大众对展览的兴趣最终使得比利时于1908年接管了殖民地,同时为了庆祝殖民事业,博物馆变成了的一个永久性机构-殖民时期在历史上被强制劳动、大量屠杀和系统残害打上深深的烙印。估计占领期的死亡人数高达1000万。

比属刚果(法文:Congo belge)是比利时在1908年至1960年在今日刚果民主共和国的殖民地。在1885年,欧洲各国举行了柏林西非会议。德国政府在会议当中把刚果交予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以作为其私人领地,并将之称为刚果自由邦(刚果自由邦实际为国有企业,由利奥波德二世通过非政府傀儡机构国际非洲协会控制,利奥波德是唯一股东及主席。该邦领土包括今刚果民主共和国全部)。而到了1908年,刚果正式被转交予比利时政府,并改称为比属刚果。而刚果最富庶的地方 – 加丹加省也被比利时几家公司共同开发了。比属刚果趁刚果危机发生时,在1960年6月30日取得独立。但比利时政府却仍与扎伊尔(即今刚果民主共和国)保持特殊的关係,有一定的政治和经济上的影响力。(据维基百科)

时过境迁,但博物馆仍保持着原貌。当它2013年宣布停业维修时,其展品自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便未经修缮了。-这座博物馆代表着比利时过去的辉煌,但并没考虑到对刚果的剥削。这也正是Gryseels 需要解决的问题。

近来某一日下午,笔者漫步在仍有些空荡荡的博物馆大厅,Gryseels往上指了指Leopold二世的徽章—在博物馆中心大厅天花板上两个背靠背的大写的L。“看见了吗,他会一直注视着你。”Gryseels说道。他于2001年成为负责人,“博物馆里的每件东西都让你回想起那段殖民历史。”


有年头的宫殿般建筑也要受保护,这使得Gryseels的维修计划有所局限。在连接着两个画廊的大理石走廊里,采光充足,有一幅纪念在殖民初期牺牲的1600名比利时人的壁画。一些经过近期抛光后重新闪耀的金像,被安装在以前博物馆的入口,这些金像庆祝着在前殖民地比利时的“文明使命”。

为了更新这些记载生物多样性、自然资源、语言和音乐、仪式和艺术史的画廊,博物馆方面剔除了展品中有争议的词汇,包括“小屋(hut)”,”丛林(jungle)”,”先驱者(pioneer)“,以及”发现(discovered)”,并将新的展品说明发给同行评审,听取建议。

博物馆也仔细研究了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通过整合海量档案,拼凑出了一些我们不知道名字的非洲脸庞,他们曾出现在照片和视频镜头当中。并构建了在比利时的非洲人的大体图景,这些非洲人的出现可追溯至16世纪,但大部分都不为人所知。

至于Leopold的人类动物园,博物馆的职员能够叫出一些被带到布鲁塞尔的孩子的名字。他们也发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刚果、布隆迪和卢旺达相继独立后,这些国家送往布鲁塞尔的混血儿童的证据。很多孩子如今正试图寻他们的父母。

努力还原前殖民时代的非洲历史

Gryseels说他在努力还原前殖民时代的非洲历史—很多比利时人认为刚果是被(英国殖民者Henry Morton Stanley)发现的,但实际上刚果自身就有很长的历史,在文化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他还努力将其视作全球现象的一部分来解释在非洲的殖民活动,这种全球现象还包括了全球化、奴隶贸易和后殖民时代的非洲。

Russell E. Train Africana Collection,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Libraries.

Gryseels提及,为避免只从白人的视角来讲述这段历史,博物馆也从一些非洲侨民专家那里征求了建议。“比方说,他们非常反对那些展示非洲动物的画廊“,Gryseels说,”他们说,展示动物就好像你们欧洲有灿烂的文化,而我们非洲就只有自然风光,并且我们得保护好我们的这些‘自然风光‘这样你们白人就不需要维持好你们自己的环境了。“

也许改变最大的是博物馆自身的思想立场

“新的叙述不会从博物馆内凭空产生“Gryseels说道,并指了指新的画廊,它目前还是空的,等待着非洲和非洲侨民艺术家的当代艺术作品来填满。

Gryseels说道,博物馆将更多依赖“新声音“来创作”站在(博物馆殖民角度)对立面“的作品。在中心大厅里,歌颂Leopold二世”将光明带到了只有黑暗的地方“的一系列雕像之上,一个由刚果艺术家Aimé Mpane负责的巨人现代雕像正静静地安放在大理石地板上,等待着被安装到临近的墙上。

1897年开门时的博物馆内景

“仍然还有一些问题“,Christine Bluard说到,她是一名参与翻新的艺术史学家。”我们想法是一年一年逐渐完成,给这些侨民一个平台,用填进去的信息来纠正被习以为常的历史认知。“

这是在努力得到从侨民们那里多方面的回馈(如果是多方面的就最好了)。博物馆“乐意听到我们的各种建议,但实际上我们没有任何决定权“,Mireille-Tsheusi Robert说到,她是一名社会活动家, 并是比利时非裔组织BAMKO创始人。她认为博物馆邀请非洲艺术家和专家的行为是很有建设性的举动,来改变它以往不太好的形象,并吸引国际注意(当然不会是当年Leopold二世的人类动物园那样)。“他们意识到了刚果人是能让博物馆成功的因素,当你把他们作为人(而不是动物)展示时,会吸引更多的参观者。“在上个月发表的一封公开信中,Robert表达了质疑,因为一名职员询问她如何与海外侨民合作的”非正式“建议,她以此指责博物馆没有足够认真地对待非洲艺术家,为他们的工作时间支付酬劳。

Laura Nsengiyumva,一名卢旺达裔建筑师和博士学生认为,博物馆翻新还是一个“错过机会的老调故事。“通过一个新画廊来讲述非洲侨民的故事,这个计划在整个翻新过程中来的实在太迟—三年前才开始—并且只获得了“少的可怜“的一些补贴,Nsengiyumva说到,她被邀请做该工作的顾问。但在发现自己的建议没有得到重视时,她毅然辞职。

“直到我们的街道上再没有任何殖民雕像,或甚至直到有一座专为殖民受害者建造的纪念碑出现,在此之前,我们都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步“Laura Nsengiyumva说。

Laura的一项关于表演作品的单独提案,融化一座Leopold二世的冰雕,(但被拒绝通过)“这是个小测试,看看他们走了多远,有多高的觉悟“,Laura解释道。

博物馆的去殖民化引起古殖民者的反感:这是对Leopold二世遗产的背叛,并且是非洲侨民意图“抹黑”比利时历史的结果

伫立在博物馆内的利奥波德二世塑像

该机构的重点转移也使得意识形态另一边的人感到困惑。特别是对于比利时以前的coloniaux(古殖民者)—他们每周周五下午都在博物馆场地见面。他们认为,这是对Leopold二世遗产的背叛,并且是非洲侨民意图“抹黑”比利时历史的结果。

“这个博物馆直到今日都存在,那都是多亏了Leopold二世,“Paul Vannes说到,他是刚果记忆(mémoire du Congo)这个组织的主席,他将该组织描述为“教比利时人什么是他们真正的殖民历史。”

“如果说布鲁塞尔是欧洲首都的话,这都是多亏了Leopold二世,他让比利时有更强的存在感,从影响力方面来说成为了一个大国。”这个组织“代表了比利时社会上一部分对某一时段特别怀旧,并且年纪太大而难以改变观点的人”艺术史家Bluard说到,他也提到该组织没有在翻新过程中被咨询。

虽然“古殖民者”只是少数人,但是他们对Leopold二世神话的坚持—认为Leopold是一个人道主义的统治者,废除奴隶制、修建公路和学校、将基督教和民主传播到了刚果,他们的这些观点都一定程度上反应了难以撼动的比利时民族叙事。

在成长过程中,很多年长的比利时人都看见过当地教会为一些在刚果的“善行”征集捐助和衣物。今天,大约三分之一的比利时人都与在前殖民地生活或工作的人有关(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在殖民地刚果工作或经商的经历)。该主题仍是政治学第三轨的问题,学校教学大纲里不会教授。

去改变像博物馆这样大型的公共机构(基本上80%都是由政府资助)的权力动态,“你需要一个说客。”Leopold国王的幽灵(King Leopold‘s Ghost)一书作者说道,该书讲述了比利时占领刚果期间的历史。

“历史博物馆,或者其他的什么,反映了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中的权力动态,他说到,“没有哪个国家能直面历史真相的关乎痛苦和困难时期做出得体且令所有人(包括执政者)满意的博物馆或公众空间作品,除非他们被迫为之。

Ludo de Witte的《Lumumba的暗杀》(关于比利时在杀害刚果第一个民主选举出的领导人行动中扮演的角色),和Hochschild的书一起,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引起了强烈反响和抗议,公众对国家的殖民历史进行公开审视和检查。

“博物馆是其中一个代表,但它不是唯一一个必须去殖民化的东西。事实上,那应该是整个公众空间“,艺术史学家Christine Bluard说道。

但这个话题还是被认为主要属于“过去“

布鲁塞尔自由大学的移民、多样性和司法教授Ilke Adam认为,非裔构成了比利时非欧洲裔的第三大社群,虽然他们在中等教育上取得了超越平均水平的成就,但是他们政治权力少的可怜,在议会上也几乎没有代表席位,。“在过去两到三年里,你能看到一些支持非洲人的观点纷纷出现,”Adam说到,“现在这大体上是第二波反对种族区分的浪潮了,它也是近来才兴起的。“

“但在政治层面,却没有任何辩论讨论出现,什么改变都没有发生。“Adam继续说道,“我的十岁女儿在学校里仍在学习:非洲人住在小棚屋里。”

Gryseels说他和博物馆的其他工作人员都十分清楚博物馆与过去即现在的复杂关系,并补充道:“我们只是想为此做些什么。”

“100多年以来,博物馆主要都散布着这样一种信息:白人优于黑人,”他说到,“整整几代人都被灌输白人优越论,非洲人没有文化。很显然,这些导致了社会上的一些观点,而我们现在承认这一事实。”

艺术史学家Bluard表示,使工作更加困难的是博物馆自身对此并不能完全免疫。“在这里工作的人反映了比利时人的态度,有些人对这种问题很敏感,有些人则完全不想承认。“

作者:Esther King (POLITICO)| 鲁云舒 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