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说历史的树皮画

迪克·古奈古奈·摩如摩如一九八〇年创作的《弥弥于 守》。澳大利亚国家博物馆供图

雨季的一天,生活在澳大利亚北部的原住民纳瑞金·梅么如带着孩子们在树林中忙碌着。他们并非在为生计奔波,而是在为创作一件艺术作品选取材料。孩子们在纳瑞金的指挥下,将梯子倚靠在巨大的桉树上,攀梯而上,用刀斧巧妙地凿砍切割,厚厚的树皮便被大片地剥落下来。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仿佛是一套熟练的仪式。树皮经过火烤与进一步加工后,便成为澳洲最具特色的原生态艺术——树皮画。

2018年的仲夏,作为澳大利亚国宝的树皮画首次走出国门,以《大师:澳大利亚树皮画艺术家》为名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开启国际巡展第一站。展览上,百余幅树皮画将观众带入了充满原始神秘和浪漫神奇的艺术世界。看似形式单一、色彩趋同的树皮绘画,以其特殊的绘画语言与充满神秘的表现内容,真实地展示了澳大利亚原住民的丰富情感、信仰与梦想。

此次展览按地域划分为3个部分,分别表现了阿纳姆地东部、中部和西部3个地区的艺术家及各自独特的树皮画风格。154件珍贵展品中,包括纳瑞金·梅么如、贝利克奇·古马纳、戴维·马澜纪、伊热瓦拉等46位艺术家创作的122幅树皮画作品、32件木雕木刻及绘画原料、工具等。展出作品均创作于1948年至1985年间。

得益于延续几千年的历史和人文传统,澳大利亚树皮画带有强烈的原始艺术趣味。古老的岩画艺术、漫长的土著文化等,滋养着树皮画的发展。在取材用料上,20世纪的澳洲树皮画创作,依然保持了土著艺术的“原汁原味”。以桉树皮为画布,以赭石等矿物质为颜料。绘画工具简单便利,多是在细木棒一端固定上细长毛发制作而成,正是这种特殊的画笔,使得树皮画在艺术形式上呈现出以线条表现为主的特色。粗细不均、长短不一、弯直各异的线条,经土著“大师”们的巧妙组合、排布,再配合上平涂的点、面,一幅幅形象生动的绘画便跃然于树皮之上。

灵动的线条使得作品的平面效果深入人心。画中的线条排布,实际上在讲述创作者心中的故事。每一笔线条都好似岁月留痕,勾勒出古老部落的传说、崇拜乃至先民的视野与思想所及。

徜徉在展品间,犹如置身于澳大利亚北部的阿纳姆地,这片古老土地上所发生的各种历史沧桑扑面而来。画面上,古老的祭祀仪式,与人类文明起源之初一样,延续着人对神的敬畏。由崇拜而生的各种图腾创造,像彩虹蛇、羚大袋鼠、鳄鱼、灵龟等,反复以各种形态出现。尤其充满地区和民族特色的彩虹蛇,其形象如中国的龙一样,形态多变,有时为各种动物所组合而成:袋鼠或鳄鱼的首、鸸鹋的嗉囊、蛇的躯干和鱼的尾巴,充满玄幻。而历史事件和生活场景的再现,极大丰富着树皮画的题材,比如关于葬礼的仪式、人类交往活动、部落规则、自然现象、物质创造等。犹如百科全书,呈现出一帧帧关于澳洲原住民的生动历史和时间记忆。

如果说一般的故事是以情节取胜,那树皮画上的优势远不止于此。树皮画的视觉效果是引人入胜的关键。原住民认为自然界中的赭石是神祖留给他们的宝藏,这些神奇的石头拥有神圣的能量,能增强他们与神祖之间的联系。因此,原住民将赭石研磨后作为绘画颜料,被运用在树皮画、岩画、祭祀时的身体彩绘上,以及作为不同族群间的交易物品。作品中,色彩、表现物像等充满各种象征和寓意,让手法相对简单的构图也显得含义隽永。

19世纪末,来自英国的人类学家发现了澳大利亚阿纳姆地的原始艺术。出于研究的需要,他们开始不断搜集当地原住民的艺术创作,并催生了树皮画艺术在20世纪的新发展。也是从那时起,这些生长于阿纳姆地的原住民,开始因为其创作的特殊艺术而为公众所知。树皮画,在原住民心中的意义不仅仅是绘画的表现,更多承载了部落文明的记忆。树皮画的创作者,往往不是单纯的部落个体,主要是氏族首领,或是政治家、哲学家等,其特殊的身份让树皮画作品又多了些许耐人寻味的内涵。

尽管澳洲树皮画带有绘画艺术的主要特征,但从其制作过程来看,说其为土著民的手艺似乎更为贴切。从对材料的获取到加工处理,再到构思创作,这一完整的创造流程,凸显了“手”与艺术的双重创造力。在传承上,树皮画也多以家族的代代相授为特色。此外,与一般平面绘画注重抒情表意不同,树皮画在古老手艺的基础上,还带有对部族精神和民族文化传承的作用,被视为澳大利亚原住民的精神旨归。与其说一代代原住民要保住树皮画艺术,不如说是这种古老而独特的地域文化成就了他们延绵不断的民族品格与精神。

今天,当我们驻足欣赏这些精彩的树皮画时,仿佛在与那些忠诚的手艺人进行隔空对话,作为了解一种古老文化的媒介,树皮画和创作它的人,都值得被铭记。

《人民日报》(2019年01月13日07版 梅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