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Jack CHEN 比利时律师
（曾在乌克兰工作/生活）
个人英文网站：http://avocatchen.eu/
不知不觉，这已经是我们的“亲历历史随笔 – 从比利时到乌克兰”的第三期。身边有朋友反馈道，“Jack，很喜欢文中你那种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的气度”。令我受宠若惊。我说，“最开始打算利用业余时间写点关于乌克兰的文章，其实也担心笔力不够，会写成流水账，因为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用中文写过东西了”。朋友答道，“你hold住了。（第二期）比第一期文字更老练。关于拳击那一段，开始感觉有点碎，后来呼应得挺好，行云流水并且有所升华”。更有陌生的读者朋友留言道，“。。。上到内容编排的层层展开和相互呼应，下到描述观察的深入细致，遣词造句的简洁准确生动，可以说是文笔极其优秀。话里行间也处处透出人生智慧，实在是不可夺得的好文”- 实在是承蒙谬赞，愧不敢当。事实上，得到朋友们的肯定和赞扬作为作者来说总是开心的。每个读者朋友的反馈建议，批评指正，分享转发，对我来说都是额外的动力和支持。好比鲁迅先生在《藤野先生》里写道的那样，‘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文字’。
上一期我们聊了十年前我本人第一次去乌克兰时的亲身经历。还没有读过的朋友如果有兴趣可以点击这里。有不少朋友读了我们上一期的亲历历史随笔 （之二）- 乌克兰初印象之后，来信问起乌克兰的俄语和乌克兰语之争，是不是战争全面爆发的主要导火线之一，因为听说目前的美欧俄乌和平谈判过程中也谈到了乌克兰东部的俄语问题。在随笔2乌克兰初印象里我也曾写道 – 前女友F认为：乌克兰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西部地区只讲乌克兰语，而东部则讲俄语，两地本身就有语言和文化以及历史上的各种差异，而且还夹在欧美和俄罗斯之间，左右为难，而寡头们之间的斗争更是造成了地区和人民之间的分裂，从而导致了橙色革命，尊严革命，以及克里米亚问题和顿巴斯的战争。
总的来说，我也同意F的观点。语言之争确实是大问题。一个单一民族国家，同文同种，是非常重要的。秦始皇灭六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书同文，车同轨。而现代的民族主义思潮兴起以来，世界各地各种冲突，战争，种族灭绝，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语言（或/及种族，宗教等）隔阂，导致思维方式的固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根据我自己在比利时多年的生活经验，荷兰语区呆过，法语区也呆过，两个大区之间由于语言文化以及经济状况等各方面情况差别都很大，可以说是矛盾重重，水火不容 –如果中间没有夹着一个布鲁塞尔，没有一个国王居中调节，南北之间只怕是早就分裂了。
我家孩子妈是顿巴斯人。她上大学用的就是乌克兰语，因为当时基辅的大学已经不能再使用俄语教学– 至少她们专业是这样的。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乌克兰语。我们家小孩现在也说俄语。在基辅的时候，她告诉我，政府出台了一个新法律，规定在公共场所必须说乌克兰语。至于什么是公共场所，我没有具体问。我个人的经验是，在俱乐部打乒乓球，有时候和球友们会说一点俄语，经常就会有人 – 不管熟不熟 – 上前笑着纠正我，Jack,不要说спасибо, пожалуйста（俄语），要说дякую, будь ласка（乌克兰语）。我说，没问题，розумію。我这人向来思想开放，从善如流，而且既然在基辅生活，乌克兰语我也确实学了一点。回家后告诉孩子妈，她对此却很反感，说道,“就是这些思想狭隘的人，选了一个演员当总统– 话说得好听，但一事无成”。当然，世事难料。时势造英雄。以前的白面小生，现在是大胡子硬汉，是民族英雄，是旗帜，是救星，是。。。而孩子妈投票选的是巧克力大王。我曾经也和不少乌克兰朋友聊过，如果波罗申科继续连任，战争会否全面爆发。对此也有很多不同的有意思的看法。如果大家有兴趣，以后有空可以另外专门写一下这个话题。这一期我们主要和朋友们聊一下乌克兰的语言问题。
Jack CHEN：
据我所知，比利时、瑞士、卢森堡都有三种官方语言。在布鲁塞尔的欧盟机构中，英语更是被广泛使用。根据我自己的办案经验，英文文件在比利时也被普遍接受而无需额外翻译/公证/认证。这些例子表明不同语言完全可以在一个国家内和平共处。因此我想了解一下（不同地区的）乌克兰人民对于乌克兰语和俄语语言问题的看法。
比如说，I）能否授予俄语第二官方语言地位（尤其是在东部传统俄语地区）？II）俄语母语者是否在使用俄语上受到压迫和限制？
III）如果乌克兰授予俄语（特别是在东部地区）第二官方语言的地位，是否有可能可以阻止全面战争？
说明一下，由于篇幅有限，我们只节选了少数比较有代表性的乌克兰朋友的观点和答复。很多类似的答复我们就不一一重述了。具体如下：
1. 关于在乌克兰能否授予俄语（第二）官方语言地位的问题。
* 我的朋友E（比利时，志愿者）的观点很有代表性：“我认为乌克兰语曾经是、现在也是唯一的国家语言，所有官方文件和教育都使用乌克兰语。我并不认为这侵犯了俄语使用者的权利。如果你住在乌克兰，你就有义务懂乌克兰的语言，如果你不想懂，那就带着你的行李箱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吧，没有人会阻拦任何人。”“我认为英语是一种国际语言。如果它在乌克兰得到更广泛地使用，我完全不会反对。至于俄语，我认为在2014年之前是可能的。但现在 -不可能。现在承认俄语为官方语言就等于向我们所有为我们的国家牺牲的人的坟墓上吐口水。”
* 另外一个朋友O（土耳其，公司职员）也表示在所有官方文件和政府机构中只使用乌克兰语是正确的，“因为它是我们的国家语言。而这不应该让俄语使用者担心，他们知道他们生活在乌克兰领土上，这里的官方语言是乌克兰语！每个有意识的人都必须理解并尊重这一点。Jack，许多国家包括你们中国在内也只设定自己的（一门）官方语言 – 而且（我们）没有任何政府机构用俄语保存记录。”
* 另外一个朋友S (斯洛伐克，财务经理)认为所有国家事务均以（唯一）国家语言进行是常态。正如“在法国，所有政府流程都使用法语；在西班牙，所有政府流程都使用西班牙语；在意大利，所有政府流程都使用意大利语；在德国，所有政府流程都使用德语，等等。”“与此同时，即使在与俄罗斯经历了11年的战争状态下，俄语教学的学校仍然继续运作。我并不认为将乌克兰语作为官方语言侵犯了俄语公民的权利。所有乌克兰公民都应当懂乌克兰语。”
* 另外一位在基辅的朋友T女士也表达同样的观点，认为乌克兰语作为（唯一）国家语言是正常且合理的，“如果你想住在英国，就学英语，如果你想住在乌克兰，就学乌克兰语，在德国，就学德语”。
* 而在澳大利亚的Y女士看来，国家语言和民族认同感密不可分，她很详细地解释了她的观点：“语言是你们的根，语言是将你们团结成一个民族的力量”。“乌克兰语应该成为乌克兰的官方语言，因为乌克兰是一个传统社会，为了保存其特性和文化，拥有单一的国家语言非常重要。人们可以说任何其他语言，但官方语言必须是乌克兰语。从历史上看，乌克兰与乌克兰语有着深厚的根基，乌克兰语是乌克兰民族认同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例如，在德国，要成为公民，你必须通过语言测试来证明你懂德语。这是强制性的要求，表明了解该国语言对于融入社会的重要性。相反，在乌克兰，尽管乌克兰语是国家语言，但人们学习和使用乌克兰语却存在问题。这些都是俄罗斯使用的口号。此外，在瑞士、比利时和卢森堡等拥有多种官方语言的国家，每个州或地区都有明确的语言要求。在瑞士，尽管这个国家是一个联邦，但为了在不同的州生活和工作，您需要了解德语或法语，具体取决于地区。在比利时，根据您居住的地区（佛兰芒语、法语或德语），还会有语言要求。这有助于维护多语言国家的稳定与和谐。”
“如果乌克兰不批准乌克兰语作为国家一级的官方语言，这可能会在未来导致更大的困难，因为我们看到每种语言都承载着一定的文化和历史负担。重要的是要明白，这个问题并不是为了消除俄语或限制说俄语的人的权利，而是为了加强乌克兰语作为独立和民族团结的象征的地位。这场战争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诅咒，但正因为是通过这场战争，我们必须真正明白我们是乌克兰人。乌克兰是一个传统社会。我们不是一个邦联，我们不是一个联邦，我们不是一个国家联盟。我们是一个（单一）国家。我相信我们应该有自己的语言，属于我们自己的文化，归还苏联从我们这里夺走的自己的文化。”
2.关于俄语母语者是否在使用俄语上受到不公正压迫和限制的问题。
* 我的朋友E（比利时，志愿者）对此直言，“Jack。。。当时叶卡捷琳娜二世及其后继者禁止使用乌克兰语，30年代后，情况又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俄罗斯化！原来我们不认为乌克兰语使用者受到了压迫和歧视？而现在突然间俄语使用者受到了压迫？”“最有趣的是，在战争年代，俄罗斯在乌克兰杀害了更多的俄语使用者，并摧毁了该国讲俄语的部分地区，讽刺吧？我亲自去利沃夫度假并在那里讲俄语，没有遇到任何问题。（俄语使用者受压迫）全是俄罗斯的谎言，因为他们需要以某种方式证明攻击我们是正当的。”
* 波兰的心理医生L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和看法，“我只能说，当第一批乌克兰东部的难民到来时，我和我的同事在基辅接待了他们。我们说俄语！每个人都说俄语，没有人因为语言而看不起任何人。这是一种人为推动的操纵，目的是转移人们对真正原因的注意力。”“没有人杀死这样的人（支持俄罗斯的人）。”“我在俄罗斯电视上看到很多关于俄语使用者被谋杀的假故事，但这些故事都是由人们（受俄罗斯当局贿赂）讲述的，没有证据（谋杀、殴打的镜头）。没有人禁止说俄语。我们都说俄语，甚至包括那些支持乌克兰的人。”“因此可以推定，真正的原因是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问题。但不是语言。”
* 基辅的T女士说得很直接，“Jack，一切（语言压迫问题）都是人为夸大的，俄罗斯一直希望乌克兰不存在，并凭空捏造这个问题。但现在这（俄语成为国家语言）不可能了，很多人讨厌俄罗斯，他们讨厌俄罗斯的一切，很多人失去了亲人，很多人成为了难民，所以这已经不可能了。”
* 卢森堡的朋友N说到，“直到2000年，学校都允许用两种语言教育和授课，而在此之后只允许使用乌克兰语。这是一个正常的渐进的过程，但俄罗斯的宣传特别强调这是侵犯权利的行为。。。国家没有举行全民公决来了解民意。（虚假）宣传在这方面发挥了很坏的作用，它分裂了人民，使人民无法团结。”
* 加拿大的朋友P（艺术家）则说，“Jack，乌克兰的语言没有问题。俄罗斯发动攻击并非是为了捍卫俄语。俄语城市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并遭到了最严重的破坏。马里乌波尔本身的价值几何？”“这里从来没有人迫害过俄语使用者，许多人直到战争开始前都在俄语学校学习，这绝对是俄罗斯的（虚假）宣传。”
* 基辅的朋友A(公司职员)提到自己从小生活的经历，“我出生在基辅，并在那里长大，我一直说俄语，但我在学校学习乌克兰语。当时我的大多数老师都讲俄语。至于东部，那里的大多数人讲俄语，而且他们从未因此受到歧视。”“语言问题是一个被操纵的问题。我住在乌克兰，我支持乌克兰，我反对战争，我从出生起就说俄语，我的亲戚也一样，但我也精通乌克兰语。我爸爸会说俄语，2014 年他去参加了乌东反击，现在他仍然会说俄语。在战壕里，士兵们用乌克兰语、俄语和苏尔日克语交流。”“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反对俄语，但在乌克兰被全面入侵之后，讲乌克兰语的人认为讲俄语的人是叛徒。他们已经开始向我们灌输这样的观念：俄罗斯的一切东西都是先天坏的。”
注：苏尔日克语（乌克兰语：су́ржик，罗马化：surzhyk），又称乌俄语，直译苏尔日克语，是一种语言混合现象，指乌克兰语和俄罗斯语的混合现象。在乌克兰东部，由于俄罗斯语使用人口较多，乌俄语的现象也较为普遍。尼古拉·果戈里曾在他的文学作品中使用乌俄语（维基百科 – 检索日期2025年4月30日）。
* 比利时的朋友Z（公司职员）说道，“我来自的地区（第聂伯河畔的扎波罗热）根本没有禁止俄语，我一生都说俄语，所有的学校、所有的人都说俄语，如果我们遇到说乌克兰语的人，那才是例外！但在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和顿涅茨克之后，人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民族认同，逐渐开始尝试改用乌克兰语。不，支持俄罗斯的人数明显少于希望脱离俄罗斯、加入欧盟的人数！而且支持俄罗斯的人被杀害的说法是不实的。当2022年乌克兰爆发全面战争时，乌克兰政府自然开始积极推广乌克兰语，大多数人都改用乌克兰语，但仍有一部分人继续说俄语。现在我认为政府机构只说乌克兰语，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仍然按照自己觉得舒服的方式说话。在乌克兰西部，他们一直说乌克兰语，在我们这边（东南部），他们说俄语，但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原因遭受过任何迫害！”“我认为现在他们正试图在所有官方组织中坚持使用乌克兰语。绝对从来没有因为说俄语而受到任何迫害！！！现在情况可能在2022年以后就改变了，你可以理解！！我认为在全面战争的情况下并不侵犯俄语公民的权利，战争结束后，我认为这将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战争前绝对没有这样的迫害，甚至我的女儿在幼儿园也学习俄语，每个人都说这种语言（俄语），没有人遇到任何问题。”
* 澳大利亚的Y女士的观点也很有代表性，她说，“事实上，在乌克兰遭受压迫的不是俄语，而是乌克兰语。因为每个说俄语的人都会大喊他们受到了歧视，他们周围的每个人都应该和他们说俄语，等等。其实，这些口号来自俄罗斯，俄罗斯运用得很娴熟，因为事实上，没有人压迫乌克兰的俄语人口，他们受到了平静（平等）的对待。我有很多朋友说俄语，也就是说，他们家里的人都说俄语。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二等公民或不是乌克兰公民。只是在国家层面他们说乌克兰语，他们懂乌克兰语。”
* 受访者中，K（比利时，音乐家）是唯一一个认为乌克兰对俄语使用者有迫害的受访者：“乌克兰东部和西部之间一直存在差异，东部有着不同的文化，哥萨克人节日、斯捷潘·班德拉生日、伊凡·弗兰科生日等节日只在乌克兰西部庆祝，而 90% 的乌克兰东部人都说俄语。在基辅，大多数人也说俄语，但全面入侵后，他们原则上改用乌克兰语。我认为，如果不尊重和接受乌克兰不同地区的差异，不给乌克兰东部和西部实行平等的法律，那么国家就不可能完整。”“我认为，各种执法机构以及大学都迫害和侵犯俄语人士的人权，迫使他们只用乌克兰语参加考试、撰写论文。”
3.如果乌克兰授予俄语（特别是在东部地区）第二官方语言的地位，是否可能可以阻止全面战争的问题。
* 我的朋友E（比利时，志愿者）毫不犹豫地表示，“当然（不），这并不能停止战争，因为语言问题只是侵略的理由之一。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我们的资源、我们的土地、以及我们这个国家的毁灭。”
* 另外一个朋友S (斯洛伐克，财务经理)也认为，战争的原因并不是俄语缺乏地位，这只是一个被利用来误导公众的宣传手段。“战争的原因是普京和俄罗斯公民拥有帝国主义立场，并希望恢复帝国的边界。在乌克兰抵抗之后，这场战争就变成了生死攸关的战争——如果乌克兰失败了，它就不会仅仅成为俄罗斯的一部分。乌克兰人的民族认同感将被抹去。。。与比利时、瑞士和卢森堡进行比较是不恰当的。因为在这些国家，对其他民族的认同从来没有被禁止过。而在俄罗斯和苏联，他们总是尽一切可能摧毁乌克兰语并抹去人民的民族认同。”
* 基辅的朋友T直言，（在我们的随笔1里已经引用她的观点，在这里重复一下 -因为她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我们为了语言而互相“吃掉”，而语言的选择仅仅是个人自己的选择。乌克兰语的推广要柔和，友好。人们不再互相支持，而是开始因语言和地域而分裂。人们早就应该明白，一切战争都是有人发动的，并不是为了人民自己的利益。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都是统治者自己的野心。在我们看来，这是普京的野心。而且，我们现在的这种状况，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腐败。”
* 比利时的朋友Z也认为，语言只是俄国入侵的借口，“如果乌克兰保留两种官方语言（俄语和乌克兰语）当然会很好，就像战前一样，对于讲俄语的人来说这样更好，包括对我来说（例如，我不会说乌克兰语，但我听得懂），但是！！如果俄罗斯没有军事冲突或入侵，如果他们离开乌克兰领土，条件是乌克兰保留两种语言，我会支持这一点。。。否则，这场冲突将不会结束，因为乌克兰领土将继续被占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问题早就解决了，但是俄罗斯有其他目标，要夺取乌克兰领土，而俄语只是军事入侵的借口！- Jack，我认为是这样。”
* 最后我想引用我的朋友J（基辅，公司职员）的答复作为语言问题的现状总结，因为她的观点也代表了很多乌克兰朋友对于未来的看法，即俄语正在逐步远离乌克兰 – 乌克兰即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单一语言国家，她说：‘不能在教育机构（从幼儿园到大学）教授俄语，不能用俄语为人们服务（在商店、医院、餐馆、其他公共机构），不能在公共场所听俄语。官方通信也仅使用乌克兰语。但是在与家人、朋友甚至工作中交流时，没有人禁止说俄语。我支持这一点，无论是在乌克兰西部还是乌克兰东部。而将俄语作为（乌克兰的）第二语言是绝对不行的！俄语正在逐渐被取代，孩子们已经完全听不懂俄语了。而成年人——他们越长大，就越会使用乌克兰语，这真是太棒了！’。。。
由于篇幅有限，其他朋友的类似的答复我们不再重述。总的来说，据我们不完全统计，大多数受访者认为乌克兰语作为国家语言的地位毋庸置疑，而在战争全面爆发之后，俄语成为乌克兰的（第二）官方语言几乎是不可能的。多数人也不认为俄语使用者受到了任何形式的迫害。而且，语言问题并非战争的根本原因，它更多只是更深层次冲突的表象之一 – 而俄罗斯媒体宣传则夸大了语言问题在战争中的作用。而未来的乌克兰，将很有可能成为一个乌克兰语单一语言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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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章结尾也简单说一下我自己对于语言问题的看法。总的来说，综合乌克兰朋友们的答复，乌克兰的俄语和乌克兰语之争是一个长期的历史遗留问题，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四百多年前沙皇时代对俄语的强行推广和对乌克兰语的压制 – 而在苏联时代也大体同样如此，以“俄罗斯化”为主。所以乌克兰独立之后，纠乱反正，开始逐步加强乌克兰语的地位，例如通过宪法确定乌克兰语为唯一官方语言，俄语则降格为少数民族语言之一。而在乌克兰发生橙色革命之后，更是开始大规模的“去俄罗斯”化，包括在教育，传媒，政府机构等方面继续进一步限制俄语的使用。而且，历届政府都没有通过立法确定俄罗斯第二官方语言的地位，也没有就此进行全民公决。但是有不少乌克兰朋友和我闲聊时都确认，在亚努科维奇时代（2010-2014），根据当时的民意调查，如果进行全民公决，俄语将很可能在当时取得第二官方语言的地位。
根据2005年烏克蘭國立科學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的一个社会调查研究，在乌克兰大概有一半左右的人口母语是俄语，而且主要集中在东部地区（约占乌克兰国土面积的一半左右），而在首都基辅，当时主要也通用俄语。我觉得，这和比利时的情况是很类似的，也是差不多一半的领土面积，差不多一半的总人口，使用一门不同的语言。所以在我们的随笔2乌克兰初印象里我和F说过，基辅作为首都应该学习布鲁塞尔，实行双语，包容东西，团结南北，左右逢源。相比较而言，比利时的语言情况，荷兰语和法语两门语言之间差别很大，很多法语区的人都不会说荷兰语 – 而俄语和乌克兰语其实挺像的，有一定的差别，但是真心不大。我以前的室友，和另外一个朋友K，两个美国人，一个说俄语，一个说乌克兰语，彼此都能够听懂。我以前在乌克兰有个助理，年轻西部姑娘，母语乌克兰语 – 她自己说一天也没有正式学过俄语 – 但是给我做俄语翻译和私教，除了偶尔有个别单词只会用乌克兰语之外，其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乌克兰语和俄语这两门语言我也都学过，个人感觉有点类似于荷兰语和德语的关系，或者是类似于法语和西班牙语的关系。闲聊时有朋友问起是不是也类似于中文和日语。我个人的观点是，中文和日语差别还是挺大的。俄语和乌克兰语相对来说属于同一语系，内在的联系更紧密，互相理解也更容易。也许国内沿海地区的朋友学日语比较快，我不太清楚。反正我自己以前自学过一段时间的日语，进展相当缓慢– 感觉日语和中文除了有部分汉字相同之外，语法结构和很多读音都很不一样，可以说是一门完全不同的语言– 完全没有当年学完荷兰语再学德语，学完法语再学西班牙语时，那种得心应手，触类旁通，势如破竹的感觉 – 顺便提一下，听说日语和希伯来语比较像。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有学过这两门语言的朋友，欢迎留言讲一下心得体会。我并没有学习希伯来语的打算，但是对这个事情本身比较感兴趣。
简单总结一下，和乌克兰朋友们聊了很多之后，发现大部分朋友都同意，语言问题虽然只是俄罗斯全面入侵的一个借口，但是确实也是乌克兰国内东部和西部的最主要的矛盾之一。假设乌克兰是一个（乌克兰语）单一语言国家，如同爱沙尼亚，立陶宛，拉脱维亚，罗马尼亚这些前苏联国家一样，那么东部和西部将不会分裂，整个国家会更加团结一致，俄罗斯也很难以此借口发动战争 – 至少很有可能不会从边境领土争端，发展为今天这样残酷的全面战争。而俄语现在正逐步退出乌克兰的历史舞台，未来的乌克兰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单一语言国家。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担心，因为我家小孩现在母语是俄语，在比利时长大，还有一半中国血统，作为乌克兰人却不懂乌克兰语，以后怎么融入乌克兰社会。身边不少乌克兰朋友家也是这种情况，她们以难民身份来到欧洲，小孩在欧洲长大，在家里说的也是俄语– 而如果小朋友们不懂乌克兰语，以后若回乌克兰，自我身份认同也可能会有问题。
乌克兰政府对于俄语的逐步限制，清洗和消除，究竟是不是侵犯基本人权，作为一名律师，我认为这是一个法律问题，可以通过国际法院仲裁解决 – 而不应该付诸暴力及战争。事实上，在战争全面爆发之前，2021年7月，俄罗斯曾援引《欧洲人权公约》第33条向欧洲人权法院对乌克兰提起跨国诉讼，指控乌克兰政府对俄语人口的歧视，包括剥夺他们的受教育权；对记者和媒体的迫害；等等。但是我在欧洲人权法院官网上没有找到这个案件的判决 – 只有一个2023年7月法院的通知认定由于俄罗斯的不配合，已经按照撤诉处理 – 这是非常遗憾的。关于乌克兰的判决也有一些。比如说2025年3月欧洲人权法院就裁定乌克兰政府对2014年5月在敖德萨发生的造成近300人伤亡的民族极端主义暴力事件承担责任。关于敖德萨惨案，如果大家有兴趣，以后有空可以另外专门写一下这个话题。
总的来说，不管俄语和乌克兰语历史上有多少恩怨，战争已经发生，而历史也已经无法改变 – 如果我们放眼未来，可以说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认识的很多乌克兰朋友，都有俄罗斯血统或者有俄罗斯亲戚或者有家人在俄罗斯定居。两个国家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门语言也非常相似。如果不是政客们的个人野心，两个国家完全可以和平共处，共同发展 – 因为两国人民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恩怨。所以我希望无论是乌克兰的人民，还是俄罗斯的人民，都能够有足够的智慧，可以决定自己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而不是被政客们的个人野心所左右，被人为制造的语言隔膜和战争所蒙蔽，而分离，对立，仇恨。鲁迅先生有句诗我一直很喜欢：‘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残酷的战争使现在的乌克兰人对于俄罗斯充满巨大的仇恨，民族和解可能会需要漫长的时间，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目前历史发展趋势是，俄语正在远离乌克兰 – 未来的乌克兰，可以预见将是一个单一语言国家。同时乌克兰整个国家也正在远离俄罗斯。所以很现实的考虑，估计在我的有生之年，应该是很难看到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长久和平及民族和解了。但是到了我的小孩这一代，应该是有可能的 – 如果下一代人比我们今天更有智慧的话。泰戈尔在他的《飞鸟集》中写道，上帝期待人类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 – God waits for man to regain his childhood in wisdom – Stray Birds 299。著名科学家霍金先生生前也曾经预言，地球会因某场大灾难而毁灭，比如核战争或者温室效应。所以为了下一代人的未来，我想借用泰戈尔的诗作为本文的结尾：上帝期待人类可以在智慧中重新获得和平。
待续。
感谢读者朋友们的点赞，推荐和转发，这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同时也感谢所有参与访谈的乌克兰朋友们的支持。感谢协助整理资料，翻译，编辑并发表的同事们的辛苦工作。在此一并致谢。
Jack CHEN比利时注册律师
布鲁塞尔
2025年5月
作者声明：
本人并不经营微信号。打算有空时随便写一点，不定期更新。
留言一般我是看不到的（除非是助理精选了留言并特别推送给我）- 所以一般不会答复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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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 CHEN比利时注册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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